一人一騎,孤獨的身影正在無垠的荒野上奔馳。

  馬蹄聲急促狂亂,踢踏踢踏踢踏踢踏,遠遠送了出去。他不停地揮動馬鞭,一鞭一鞭,抽在自己的心上。他的髮像是一團糾纏不清的愁思,他臉上的鬍渣比荒野還荒涼,一雙眼睛射破千山萬水,下墜的夕陽、遠方的峻嶺、腳下的草原,一如紅塵瞬息的浮光掠影,晃眼即逝。

  夕陽從山的那一頭斜照在他襤褸的衣衫,細而長的影子遠遠落在身後,洩漏了表面之下蔓延的倦怠。

  眼前,一座濃密的竹林幽幽地生長於山腳。他翻身下馬,足不沾地,投入了密密叢叢的凝碧綠影之中。他踉蹌,他匍匐,呼吸急促嘴唇乾澀,他成了一頭發狂的獸,橫衝直撞,每一個方向都充斥人生四伏的困頓,避無可避。

  這裡的每一個迂迴與轉折都留有她的氣息,每一步都是她的倩影,畫面在他的腦海失序亂竄。

  夕日消失前的最後一道柔光,巔峰造極的謐靜,整座林子於是陷入了恍惚的氛圍,似夢非夢,無聲無息,說了很多又什麼都沒說,雜亂紛陳的情感融合成了一種內斂的惆悵。天黑了之後,方才的情景恍如隔世,失去光彩的林子像是千筆墨竹的蒼茫清冷,比遺棄多年的廢墟還要荒涼。

  竹林之後又是一片新天地。雨水夾帶高山的威勢奔流而下,迂迴千里之後,其勢舒緩,在這裡匯集成湖泊。他和她經歷了江湖的動盪不安,轟轟烈烈爾虞我詐,厭倦了成天沾滿血腥的日子,以為能在這樣人煙罕見的桃花源建立兩人的生活。豈知,甜蜜的生活並不長久,幾年後,她一病不起。

  他迫不及待推開家門,氣喘如牛,懷中的紙包緊緊握在手上。

  「娘子!」

  紙包掉到了地上,裡頭的藥材散了一地。
  
  她臥倒在窗沿,一頭長髮凌亂伏在背後,安祥的表情不禁令人猜想她只是一時倦了而小寐片刻。她的身旁有一杯茶,裊裊白煙,熱氣依舊。

  為什麼,為什麼會這樣子……

  她的嘴角還掛著春日暖陽一般的淡淡笑容,那種笑容可以融化堆積千年的冰雪,是他夜以繼日的思念,驅使他向前的動力,只是那雙唇,已經失去血色。

  什麼都沒了……

  他抓住頭不停大吼大叫,彷彿不這麼做他就會徹底崩潰,崩潰的另一頭是深邃無止盡的黑暗,他不敢觸碰也不敢去想,他慌張地走來走去,不知道該如何自處,沒有她的日子將從今天開始延伸到以後的每一天,只要他還活著就必須懷有如此龐大的傷痕,這樣的認知在他的腦子裡炙熱燃燒,一輩子也沒辦法逃避。

  他嘔血,怵目驚心的紅,胸口一陣錐心刺骨的痛。

  「一大早鬼叫鬼叫的,呿!」

  他清醒在陰天的暈白,分不清時間的刻度,一隻腳壓在自己的胸口,是室友。




  言靈 第二篇開頭的重寫。
  
  我並不是單單熱愛重寫,也不是不願意有一篇完整的作品,只是不想要寫出似是而非的作品,言不由衷、詞不達意。

  因為躁鬱症的緣故,我和自己的情感漸行漸遠,錯亂偏執的情感沒有辦法當作抉擇的依歸,我只能切割,仰賴理智,於是那段時間寫不出第一人稱的作品。我凝視那時候的作品,心裡一丁點的迴響都沒有,強烈的陌生令我懷疑創作的意義,一字一句都不過是空虛的軀殼罷了。

  於是,我選用了第三人的視點,選用了我對待自己生活與情感的角度去撰寫小說。很多個朋友私底下和我說,我的文字很冷,像一個漠不關心的人站在遠方敘述眼睛看見的事情,無風無雨,也無晴。

  多年以後我慢慢蛻變成嶄新的自己,又一次和我的情感結合,過程並不是即刻完成,很多時候看事情還是隔了一層玻璃,寫出來的文字依然帶著當時的隔離與漠然。我反覆寫、反覆改,費盡心思想要重新貼近自己的文字與情感。

  病了八年,隔離了八年的情感,是沒有辦法一夕之間就完全康復的。我的寫作其實也是我的復健,我的面對,面對這八年的點點滴滴,慢慢將支離破碎的自己一片一片拾起然後拼湊。我不能急,這是一場心靈的戰役,急促只會讓自己的心緒脫韁失控,功虧一簣。

  每一次寫都是一次成長,更了解自己的渴望,更貼近腦際那些無形飄浮的想法。我小心翼翼不讓自己過於沉浸在成長的喜悅,忽略了創作的本質,同時又一直重寫。

  最近常常深思自己的未來,和父親徹夜促膝長談之後有了個隱約的輪廓,我只能做我能夠做的,其他拱手交給因緣。無論如何,希望能有多點心思,多點時間,奉獻給創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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