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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國留學的那段日子裡,認識的日本朋友,Y知道我很愛狗,於是某日約我去她舅舅家,帶他們的柴犬去散步。我欣然答應。

Y的舅舅是我就讀的大學的教授,在東方藝術與文學領域佔有一席之地,房子自然也不便宜,座落在林蔭翳日的寧靜住宅區。我們從車庫走入,Y打開通往室內的門,一隻小小的棕色柴犬守在門後,姿態剛勁挺拔一如背後白牆上的書法。

他的名字是雷藏,源自於Y的舅舅非常欣賞的日本演員市川雷藏,唸起來霸氣十足,而犬如其名,威猛豪邁一如武士。

和雷藏的初次見面有一種劍拔弩張前的平靜,他既沒有驚慌失措也不會怒氣沖沖,只是用漠然的氣勢在端詳體格較為高大的我,判別來人是敵是友;彷彿我一輕率,就會毫不猶豫,立即將我斬於刀下。

幸運地雷藏並沒有把我當作敵人,只是保持觀望的態度,不刻意靠近或疏離。Y一如往常地牽雷藏繞社區一圈,一趟約三十分鐘左右。散步的時候,雷藏一路領在前方,聚精會神探索周圍,即使應該是休閒的空檔他也不放逸。走到一半Y忽然開口問我,要不要牽他走?牽了以後,我才知道雷藏的性格很固執,不願輕易受人擺佈,雖然不會亂跑,但是他要去哪裡就一定要去,我很難在不壓迫他的同時又保持在原先的路徑上。有次雷藏彎入別人家的前院,我不想拉扯,就伸手抱他,結果我不經思索的行為侵犯到他,他立刻動怒,從喉嚨深處發出悶雷似的低吼。

雷藏不喜歡人家抱,Y笑說。

或許是散步令他終於卸下防備,不把我視為可疑人物,回到Y的舅舅家,雷藏開始會走近我的身邊,甚至肯讓我摸,我也就開始替他按摩。應該是太舒服了,他不但翻身給我按摩,而且很快就睡著,徹徹底底的安心。事後Y對我說,雷藏以前曾經受過極度殘暴的虐待,一度瀕臨死亡,於是極度不相信人類,對任何人都懷抱敵意。請人長期訓練後,他終於願意接觸人,但也只限於訓練他的人,和Y的親戚。平時有訪客,雷藏都會展現濃烈的敵意,因此必須把他放在外面的後院,沒想到他對首次見面的我反應迥然不同,令Y很驚奇。更令Y訝異的是,雷藏根本不可能在初次見面的人身旁睡覺,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。

三個星期之後,Y和我說,雷藏被強迫安樂死,因為他開始攻擊Y的阿姨,在她的手臂和腿留下許許多多的咬痕,彷彿不認識。

我記得Y曾說過雷藏年紀已經大了。我想他可能真的老了,分不清過去和現在,迷惘之間又回到以前被虐待的那時候,痛苦不堪的記憶復甦如陰魂不散,再次折磨他。雷藏安睡在我身旁的模樣清晰烙印在我的腦海裡,張眼閉眼都是他。一直到現在我都忍不住想,若是我再去幾趟,不知道能否安撫他不安的靈魂,令他不至於走得如此淒涼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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